波伏娃的女性主义（十二）：妓女与高级妓女

要寻思是什么原因驱使女人卖淫，是非常幼稚的。大部分妓女是正常人，有些妓女很聪明，没有任何遗传的命运、任何生理缺陷压在她身上。事实上，只要是收入存在一定差距或者存在一定失业问题的社会，一旦开放了一门职业，便会有人接受，尤其是这种职业一般比其他许多职业收益多。

卖淫是一种基本的和普遍的经济过程。在所有的卖淫原因中，贫困最起作用。当然也未必一定是贫困，只要收入不处于较高水平，或者卖淫能够帮助一些女人将收入维持在较高水平时，妓女基本就会存在。

有些嫖客希望白嫖，有些人希望在妓女身上满足他们虐待狂的心理，或者自认为妓女是卑微者，因此恶劣地对待她们。妓女为了收到钱，避免恶劣的对待，通常需要一个保护人。这个保护人通常由男性扮演，他在妓女的生活中起着重要的作用，给她买衣服，然后保护她对抗其他女人的竞争，也对抗警察、对抗嫖客。妓女有时是因为对她的保护人产生了爱情，才选择这个职业，或者为这个职业辩解。妓女在保护人的支配中，看到一些阳刚的标志，有时因此越发顺从她的保护人。妓女在保护人身边有时会感到恋爱中的女人的嫉妒、痛苦、快乐。由于保护人将妓女牢牢控制，她们有时对保护人只有敌意和怨恨。于是，她们常常也在嫖客中选择一个“情人”，聊以自慰。

妓女之间有时也相互安慰，女伴之间常常起到知心女友的作用。妓女对男人感到厌倦时，便时常在另一个女人的怀里寻找乐趣。当然，妓女之间是竞争关系，有时相互嫉妒、侮辱。不过由于社会整体把她们看作贱民，所以她们之间也常常非常紧密团结。

妓女与嫖客的关系较为复杂。妓女常常表现出自发的温情，而嫖客则在虚荣心的作祟下，受到这种虚情假意的愚弄。对于妓女来说，爱情的性交和职业的性交是完全不同的，大量接客、快速接客、宿夜、多次服务同一客户也非常不同。妓女通常冷漠地对待她的工作，她蔑视嫖客，常常怨恨、厌恶他们，因为有些男人来到妓院是为了满足他们的恶习——他们不敢向自己的妻子、情人承认这些恶习，有些男人很有想象力，他们来到妓院以实践他们的“突发奇想”。因此，妓女有时也会对一些她喜欢的嫖客有所钟情，有时免去他们的费用。

大部分妓女适应她们的道德状况，她们也知道男人在妓院外标榜的孑然一身纯粹扯淡。

从低级妓女到高级妓女，有很多等级。低级的卖淫是一门艰难的职业，女人在性方面和经济方面遭到压迫，卫生条件恶劣，常常在人格上遭到侮辱，她们通常生活贫困，卖淫让她们降低到物的水平。

而高级妓女则大为不同，她们往往拥有过人的美貌、魅力和性感，她们不仅仅依靠自己的身体，而且把自己的整个人都当作可以利用的资本。高级妓女竭力发挥自己的特殊性，她必须被舆论看中，一旦她成功，她便将拥有高贵的命运。

高级妓女的价值往往是通过男人的愿望显露出来的，只有当男人宣布她的价值时，她才能扬名，并上升到半上流社会的地位。只要男人愿意继续为她献出财富，她的价值便会持续得到认可。

高级妓女和艺术总是难分难解，最出色的女人往往受到厌倦“正派女人”的艺术家和作家的包围。通过这条道路，女人获得某种独立，她顺从很多个男人，不过最终不属于他们中的任何一个。她囤积财富，像推出商品一样推出自己的名字，这保障她的经济自主。古希腊最自由的女人不是主妇，也不是低级妓女，而是高级妓女。文艺复兴时期的妓女，日本的艺妓，与她们同时代的女人相比有着最多的自由。这些极度运用女性气质的女人，给自己创造了与男人几乎相当的处境，她们开始时把自身当作客体奉献给男人，之后又成为某种主体。她们像男人一样谋生，而且生活在几乎只属于男性的圈子里。她们作风和谈吐自由，有时上升到比较罕见的精神自由，一些有名的高级妓女通过有权势的情人，参与治理世界。

高级妓女的最新化身是女明星，她的声誉给她一种商品价值，通过舞台和银幕，她为自己制造名声，这名声会变成一笔资本。她们对男人的需要最迫切，如果男人不再要她，她就失去一切生存手段，缺乏男性支持的女明星将会看到自己的声望黯淡无光。

高级妓女不揭示世界，不给人的超越性开辟任何道路，她力图征服超越性，从而把男性同自己一起淹没在内在性中。高级妓女的戏剧化操作导致了自身的严酷专制。众所周知，好莱坞女明星陷入了怎样的奴役状态，她们的身体不再属于她们，制片商决定她们头发的颜色、她们的体重、她们的曲线、她们的体型。为了改变面颊的曲线，要拔掉几颗牙齿。节食、锻炼、试衣、打扮，是每天的苦差事。在一些栏目预测她们的出行和调情，她们的私人生活只是公众生活的一份谈资。谨慎灵活的女人知道“出名她们怎样做，拒绝这些要求的女明星不可避免地失势。

一个真正将职业抓在手里的“功成名就”的女人，比如那些女演员、女歌星，如果她们的才华得到公认，她们可以摆脱高级妓女的状况，她们可以有真正的独立，然而大多数都将一生处于危险中，她们必须毫不停歇地吸引观众和男人。

高级妓女将她的工具内化。她屈从于舆论，承认舆论的价值。她赞赏“上流社会”，遵循“上流习俗”。她愿意接受资产阶级准则的评价，她是富有资产阶级的寄生虫。她站在保守派一边，她对于在这个世界占有一席之地感到自豪，不希望旧世界改变。她为了“向上爬”而进行的斗争，将她开除人性的籍贯。她成功的代价是奴隶般的顺从，也不会真诚地希望人民获得自由。

谁具有权力，高级妓女就站在谁那边。如果男人有权力，她便去满足男人；如果观众有权力，她便去满足观众；如果官吏有权力，她便去满足官吏；如果国家有权力，那么没有人比高级妓女更愿意展示自己的爱国心。

高级妓女最大的不幸在于，她的独立是千百次从属于他人的自欺的结果，并且这种由从属的自欺得来的自由是消极的。她们没有投入真正的计划，而是将自己当作他人的手段以获取他人的资源。别人利用她的存在，她不创造任何新的东西，她的任何道路都不通向超越性。高级妓女仍是禁闭于内在性中的无聊女人，她们是权力的奴隶，是权力为她们确立的命运的奴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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